中國何時進入世界文明版圖
在漢代以前,中國文明本來是一個孤獨的存在,是絲綢之路把中國與世界連結在一起,從此中國成為世界的有機組成部分,中國開始有機會貢獻于整個人類。有貢獻,也有吸納,一方面分享世界各地的文明成果,一方面向世界輸出文化結晶。
中國是第一批世界一體化進程的重要參與者,但是相對而言,在這一輪進程中,中國進入世界體系卻是最晚的。通常所說的四大或五大文明古國,環地中海周圍有三個,古埃及、西亞和古希臘,稍遠的是古印度,最遠的是中國。在這一時期,包括印度在內,中國之外的幾大文明之間聯系緊密,互動頻繁。環地中海的幾大文明區聯系最為緊密,不管任何一地產生大國,都會努力把其他政權拉入自己的控制范圍。古埃及、亞述帝國、波斯帝國以及后來興起的羅馬帝國,都把建立環地中海的大帝國當作理想。
波斯帝國與印度的交往很早,大流士(前522—前486年)完成了對印度的征服,并修建了著名的帝國御道。但是,更著名的是亞歷山大東征。亞歷山大取得了完全的勝利,當他凱旋的時候,整個西方都不知道有中國的存在。后來,羅馬帝國的安東尼皇帝曾經發誓要超過亞歷山大,不僅要征服印度,還要征服中國,他要建立一個真正的全世界的大帝國。可見,當時羅馬帝國已經對中國有所了解。不過,所有這些雄心,必須從征服帕提亞(今伊朗,原來的波斯帝國)開始。公元217年,安東尼在帕提亞的軍事行動失敗,他也被帕提亞人殺死。他的偉大理想也在伊朗折腰中斷,而中國依然遙不可及。
漢武帝時張騫出使西域。張騫的兩次出使,單從政治軍事目的來看都“不得要領”,主要是因為月氏和烏孫都不了解中國,也不相信張騫的口頭介紹。不僅是西域地區,就連離中國很近的夜郎國,竟然也不了解中國。但從經貿往來和文明交往角度來看,張騫出使西域,史稱“鑿空”,意義重大,不可低估。中國的加入,讓絲綢之路真正擁有了世界性。當時的“世界”主要是歐亞大陸加非洲北部,中國所在的東亞缺席,絲綢之路的缺憾太大。如今版圖完整了,文明與文化的交流才具有了世界意義。
中國在歐亞大陸上的特殊性
絲綢之路開辟之后,世界的聯系空前增強。此后的世界,包括文化版圖的發展變化,都有絲綢之路的因素。通過絲綢之路,運進輸出中國的貨物多種多樣,作為物質文化的交流,豐富了中國和各國人民的生活,這類例證不勝枚舉。
文化上,世界重要的宗教都是經由絲綢之路來到中國的,其中佛教、伊斯蘭教對中國影響最大,而祆教、景教、摩尼教所謂“三夷教”在中古時期也曾經擁有相當的影響力。佛教的傳入,極大地改變了中國的信仰環境,同時也帶動了本土宗教道教的發展壯大。不僅如此,宗教問題也讓古代中國的政府職能獲得增長,如何既保證宗教非政治化,同時也不干預信仰本身,在這些方面,歷代政權探索出了路徑和經驗。從全世界的角度看,中國的探索具有未來價值。
絲綢之路開通之后,進入中國的外來文化多采用和平方式,使得中國較少出現危機感和壓迫感。由于中國遠離其他大國,所以較少遭遇大型文明體的全面沖擊,這不僅使得中國對外交流從容不迫,也使得中國文明可以從容成長。觀察絲綢之路上的其他地區,類似中國的情況十分罕見。受到外來沖擊,從而導致文化中斷的歷史劇目不停上演。以中亞為例,早期受波斯影響,接受瑣羅亞斯德教(祆教、拜火教),亞歷山大東征之后,出現一個希臘化時代。后來佛教進入中亞,再后來伊斯蘭教征服中亞。中亞是歐亞大陸的十字路口,各種文化紛至沓來,尤其是在強大勢力征服之后,當地的文化迅速變遷。印度次大陸和波斯也發生過類似情況。文明成長過程中,能夠不受環境的消極影響,讓文明自主發展,當然是重大問題。總之,不論陸路還是草原,絲綢之路給中國文化帶來的沖擊是有限的,這一外在環境,對于中國文化連續性發展是有益的。
經營西域的劃時代重大意義
絲綢之路對于中國的意義,僅僅是互通有無嗎?當然不是。絲綢之路給中國提供的機遇是巨大的,事關國家發展方向。絲綢之路的形成,最初是個十分偶然的事件。為了擊敗匈奴,漢朝要建立國際統一戰線,是否能夠成功,在出使前,漢武帝和張騫都不清楚。張騫請大月氏東歸雖然失敗,但在此過程中發現了絲綢之路,這使得國家發展方向豁然開朗。
春秋戰國時期,中原打通了黃河與長江流域,從此這片區域成了中國的本土,成了戰略核心之地。北方草原屬于次級戰略方位,秦漢以來的經驗表明,只有這里才真正構成對中國的威脅。中國要獲得長治久安,解除草原威脅是具有長遠戰略意義的大事。漢朝在反擊匈奴的過程中發現了西域,這是張騫出使西域最重大的成果。
西域,從“斷匈奴右臂”的局部戰略地位,最終演變為最長遠的國家發展方向。這個變化是怎么發生的呢?張騫帶來的西域信息改變了漢人對西域原有的印象,原以為西域都是持弓放牧的人群,沒想到,西域還有大宛、大夏、安息等大國,尤其是這些國家也是以農業立國,與中國情形一樣,并且對中國有興趣,《史記》中張騫說“誠得以義屬之,則廣地萬里,重九譯,致殊俗,威德遍于四海。天子欣然以騫言為然”。如果這些地方受到漢朝的感召,跟中國建立聯系,那中國“威德”不就遍及四海了嗎?天子的使團不斷派出,于是經營西南方的事業也大規模展開。當時中國對海域的經營較弱,難以掌控航海技術,西向發展成了必由之路。在漢代,西域即西方,西域就是中國的世界方向。
從西漢開始,中原數易其主,各個政權經營天下,戰略展開順序幾乎完全一致。首先是中原逐鹿,建立統一政權,獲得政治自立,這是一切戰略得以實施的基礎。其次是經營北方草原,以獲得外部的安全保證。最后是西域,成就國家的長遠發展目標。歷史不斷重復這個順序,這成為古代中國發展的時空定律。
西域在中國歷史發展藍圖上,地位十分清楚。西域的經營成功,一定是王朝發展時期的盛事,具有標志性的意義。中原統一,北方草原問題獲得解決,這時西域經營就會排到第一順位的位置。唐太宗在自我評價的時候,對于能夠與漢武帝一樣成功統一西域而感到滿意。康雍乾三朝是清朝盛世,經營西域的成功就是三代帝王最值得自豪的功績。不僅如此,當中原把西域問題提上日程的時候,就是王朝的發展勢頭、國家的綜合能力以及政治家的雄心進入全面上升階段之時。相反,在中國古代的各個朝代中,如果經營西域這個主題缺失或經營失敗,就不能被視為盛世。
今天的世界早不同于古代,中國的發展也不可能只有西域一個方向。但是,中國的歷史似乎又走到了一個相似的發展節點,而且今天中國的發展指向了更多地理方向和功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