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上海市委常委會12月9日舉行會議，同意追授鐘揚同志“上海市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稱號。

一生科研報國，在西藏留下50萬公里的足跡，在6000多米雪原采集了4000萬顆種子；16年艱苦援藏，為西藏高等教育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30年教書育人，將每個學生視為一顆寶貴種子，不讓任何人掉隊；他求真務實，曾言“這輩子，一個人留下的不在于多少論文、獎項，而在于做了多少實實在在的事”。本該繼續(xù)發(fā)光發(fā)熱的生命因為一次意外車禍，永遠在停留在了2017年9月25日。昨日，著名植物學家鐘揚教授的生前同事、好友、學生在復旦大學逸夫樓內(nèi)，向大家分享了他的感人故事。

“一個基因可以拯救一個國家，一粒種子可以造福萬千蒼生。”

作為一名植物學家，鐘揚深知，種質(zhì)資源事關國家生態(tài)安全，事關整個人類未來。他將種質(zhì)資源作為科研主攻方向之一，畢生致力于生物多樣性研究和保護。

“植物學”這個專業(yè)聽起來可能非常浪漫，看花開花落，看種子破土發(fā)芽，背后的艱辛卻不為大眾所知。為了收集椰子的種子，需要動用兩輛大卡車運輸；為了收集桃核，去說服當?shù)乩相l(xiāng)吃完兩大麻袋桃子；更不用說為了珍貴種子，跋山涉水經(jīng)歷生死一瞬。

青藏高原作為國家最大的生物“基因庫”，擁有1000多種特有種子植物，這些珍稀植物資源對于國家發(fā)展、人類命運都意義非凡。但由于高寒艱險、環(huán)境惡劣，植物學家甚少涉足。將世界屋脊的生物“家底”盤點清楚，把這個最大的生物“基因庫”真正建立起來，為國家和人類儲存下綿延后世的豐富“基因”寶藏，成為鐘揚畢生的追求。

自2001年始，鐘揚十幾年如一日，在雪域高原艱苦跋涉50多萬公里，足跡遍布西藏最偏遠、最艱苦、最荒蕪的地區(qū)。蜿蜒崎嶇的盤山路上，被滾落的巨石擊中車輛；在廣袤無垠的荒野，忍受饑餓帶來的絕望；兩個饅頭一瓶水一包榨菜就是外出考察的糧食；找不到旅店裹著大衣睡在車上，突遇大雨冰雹就躲在山窩里。一天奔波七八百公里，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只為搜集到最全面的植物遺傳信息。藏族同事給他起了個很特別的名字———“鐘大膽”，因為不管多么危險，多么困難，只要對研究有幫助，鐘揚就一往無前。

夜以繼日的奔波、不畏艱險的探索，鐘揚在青藏高原這塊寶庫中，收集上千種植物的4000多萬顆種子，填補了世界種質(zhì)資源庫沒有西藏種子的空白。他和團隊采集的高原香柏已提取出抗癌成分；他們在雪域高原追蹤數(shù)年，最終尋獲“植物界小白鼠”———擬南芥；他帶領學生花了整整3年時間，不顧重重險境，終將全世界僅存的3萬多棵西藏巨柏全部登記在冊，還通過研究，找到了可在制香功能上替代巨柏的柏木，從根本上為珍稀巨柏筑起了保護屏障。在出現(xiàn)高原反應、隨時都會出現(xiàn)生命危險的情況，他和學生在海拔6000多米的珠穆朗瑪峰北坡采集到了被認為分布在海拔最高的種子植物鼠曲雪兔子，也攀登到了中國植物學家采樣的最高高度。

“海拔越高、越艱難的地方，植物的生命力越頑強。”鐘揚把自己比作裸子植物，像松柏，在艱苦環(huán)境下生長，但更有韌性。

“我有一個夢想，為祖國每一個民族都培養(yǎng)一個植物學博士。”

在鐘揚30載的教師生涯中，有一個不平凡的目標。

初到復旦大學，鐘揚就提過這樣一個數(shù)據(jù)：上海在我國生物多樣性城市排名中位列倒數(shù)第一，北京倒數(shù)第二。但是這兩個生物多樣性相對貧乏的地區(qū)，卻集中了我國生物多樣性研究將近一半的人才。他積極投身到援藏工作中，先后擔任西藏大學特聘教授，西藏大學校長助理。

剛到西藏時，鐘揚發(fā)現(xiàn)，西藏大學的植物學專業(yè)屬于“三無”專業(yè)：無教授，無博士學位教師，申請課題無基礎。更關鍵的是，老師們似乎并不相信鐘揚的到來能改變西藏大學的植物學專業(yè)。在他們看來，來過西藏的教授一撥又一撥，合作的團隊一批又一批，卻始終未能在學科建設、科學研究上取得重大進展。這個新來的教授能帶來新研究，新項目嗎？就在大家疑問的目光中，鐘揚在西藏大學扎了根，這一堅守就是整整16年。

在西藏大學扎根的16年中，鐘揚彌補了西藏高等教育中一個又一個空白：培養(yǎng)了藏族第一個植物學博士，幫助西藏大學申請到第一個生態(tài)學博士點，帶出了西藏第一個生物學教育部創(chuàng)新團隊，帶領西藏大學生態(tài)學科入選國家“雙一流”建設一流學科名單。

在鐘揚心中，每個學生都是一顆寶貴的種子，都有自己的價值。一名患有“肌無力”的學生聽過鐘揚的講座后對植物學產(chǎn)生了興趣，并報考了該專業(yè)。鐘揚知道后毅然將其收入門下，為他規(guī)劃適合的發(fā)展道路，悉心指導科研，如今這名學生已成為中科院的科研人員，延續(xù)著鐘揚的夢想。

少數(shù)民族學生是鐘揚重點培養(yǎng)的對象。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培養(yǎng)人才尤其難，但培養(yǎng)好了，這些學生回到家鄉(xiāng)，就能成為靠得住、留得下、用得上的生力軍。十幾年間，他培養(yǎng)的學生已遍布西部各省份，藏族首位植物學博士扎西次仁已成為西藏種質(zhì)資源庫主任，博士生拉瓊已成為西藏大學生命科學系第一位生態(tài)學博士生導師，哈薩克族首位植物學博士吾買爾夏提也回到新疆農(nóng)業(yè)大學任教，成為民族地區(qū)急需的科研教學骨干。

“科學知識、科學精神和科學思維是要從小培養(yǎng)的，現(xiàn)在讓他們多一點興趣，說不定今后就多出幾個科學家。”

少年智則中國智，少年強則中國強，科學研究的發(fā)展離不開對青少年兒童的教育普及。在繁忙的科研教學之余，鐘揚將巨大的精力投入到大眾科普教育中去。他曾經(jīng)說過，現(xiàn)在科學界非常好的文章，大多發(fā)表在《Nature》、《Science》等期刊上，但這都是提供給科學家的專業(yè)文章，為了喚醒小朋友科學意識，為了培養(yǎng)未來的科學家，他愿意做更多的科普工作。鐘揚每年為公眾進行科普講座約30次，努力在孩子心中播下科學的種子。

作為上海科技館學術委員會的成員，鐘揚先后參與了上?？萍拣^、自然博物館的籌建。此外，他還承擔了上海科技館英文圖文翻譯和上海自然博物館近500塊中英文圖文的編寫工作。他還是最受青少年歡迎的明星專家，常常擠出時間辦公益科普講座，他的實驗室也一直對中小學生開放。

溫泉蛇生長環(huán)境獨特，種群和個體數(shù)量較少，僅見于西藏，標本非常罕見。自然博物館征集了數(shù)年，尋遍了全國的大學、科研院所、標本公司而不可得。該館聯(lián)系到了常年在西藏工作的鐘揚。經(jīng)過辛苦探索，終于在2011年圣誕節(jié)前夕，鐘揚采集到了溫泉蛇樣本。為了安全保存、順利運送溫泉蛇，鐘揚特意來郵件詢問博物館對溫泉蛇標本制作的要求，了解動物標本運輸過程的保存方法。除了提供青藏高原溫泉蛇標本，鐘揚還多次將西藏帶回來的珍貴標本贈送給上海自然科學博物館。

就在去世前不久，鐘揚到西藏墨脫最偏遠的背崩鄉(xiāng)上鈔希望小學，為那里160多名門巴族學生做科普講座。講座結束后，鐘揚看到學校破敗的情況，當即想要捐出10萬塊錢，可被校長拒絕了，“比起錢，這里的孩子更需要像您這樣給他們帶來科學的火種。鐘教授，您以后一定要常來呀！”鐘揚毫不猶豫答應了，可是一向信守諾言的他這一次卻無法兌現(xiàn)了。

“一名黨員，要敢于成為先鋒者，也要甘于成為奉獻者。”

2015年，鐘揚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劫，他突發(fā)腦溢血，一度被送進重癥監(jiān)護室。醒來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口述讓人寫下了一封給黨組織的信。在信中，他談到自己多年在西藏的工作，他意識到建立高端人才隊伍的極端重要性，他將矢志不渝將余生獻給西藏建設事業(yè)。長期的高原生活和過高的工作強度，使鐘揚出現(xiàn)心臟肥大、血管脆弱等種種癥狀，醫(yī)生曾多次警告他不適合再進藏工作。但他還是一次次毅然選擇了遵循初心，一次次踏上了援藏的路。

從武漢植物所副所長到復旦大學研究生院院長，盡管待過多個領導崗位，但鐘揚嚴格自律、簡樸廉潔的作風卻從未改變。一條幾十塊的牛仔褲陪他跋山涉水，一個軍用背包用了十幾年，肩帶早已磨破。在他去世后，一些同事上門探望才發(fā)現(xiàn)“鐘揚家里竟一直是上個世紀的老舊陳設，簡陋的家具，老式的電視機，簡直難以和他的身份聯(lián)想到一起”。和他熟悉的同事都知道，“鐘揚從來不對職務待遇、收入條件有任何要求，他唯一的心愿就是做事，做對國家對社會有價值的事。”

在鐘揚的追思會上，一幅挽聯(lián)道不盡鐘揚追夢的一生、拼搏的一生、奉獻的一生，“風華五三秋崇德育人桃李天下播種未來，雪域十六載援藏報國胸懷西部常在路上”。那一天，鐘揚80多歲的父親對治喪小組提出了家屬唯一的“要求”：“我們只希望在悼詞里寫上，鐘揚是優(yōu)秀的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

“世間多少玲瓏的花兒，出沒于雕梁畫棟；唯有那孤傲的藏波羅花，在高山礫石間綻放。”

這是鐘揚生前最喜歡的一首藏族詩歌。他一生奔波于改革發(fā)展最前沿的上海和高寒的地球“第三極”西藏，用手盤點生物家底，用腳丈量巍巍雪原，用愛澆灌希望之花，用心厚植國家未來，把希望播撒在祖國大地上，像藏波羅花一般深深扎根，頑強綻放，為國家和時代留下了震撼人心的精神力量。

“任何生命都有其結束的一天，而我毫不畏懼，因為我的學生會將科學探索之路延續(xù)。而我們采集的種子，也許會在幾百年后的某一天，生根，發(fā)芽，到那時，不知道會完成多少人的夢想。不是杰出者才做夢，而是善夢者才杰出。我是鐘揚，一名工作在青藏高原的生物學家，一名來自上海的援藏教師。”正如鐘揚自己說過的那樣，夢想的種子將會不斷生根發(fā)芽，傳承下去。

（資料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