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可以繼續(xù)服役，西部戰(zhàn)區(qū)空軍某雷達旅三級軍士長孫忠德的心，一下亂了。

他已經(jīng)做好了走的準備:工作已交接、行裝已整理，甚至連住了快10年的房子都在出售。在高原戰(zhàn)斗20年，從艱苦的固定雷達站到更加艱苦的機動雷達站，他走過雪域高原的山山水水，從優(yōu)秀士兵到二等功功臣，有多少經(jīng)歷和榮譽，就有多少滄桑和奉獻。

孫忠德覺得是時候了，是時候卸下國的擔當，扛起家的責任，帶著那個陪他在高原堅守了12年的女人，回到富饒悠閑的天府之國，讓她夜夜有個溫暖的懷抱。

可是，軍務(wù)股長突然告訴他，有機會調(diào)二級軍士長。孫忠德心想，如果能調(diào)上，就能再干5年。剛剛學完十九大報告，里面明確說“確保到2020年基本實現(xiàn)機械化，信息化建設(shè)取得重大進展，戰(zhàn)略能力有大的提升”。到2020年，已經(jīng)不到800天了，部隊的新裝備剛剛下發(fā)，新戰(zhàn)法還未成型，要干就得擼起袖子加油干吶！

可自己這袖管還要不要擼起呢？

班里，徒弟們正津津樂道著他的新生活：睡到自然醒、買菜做飯、打牌釣魚,當然，少不了陪老婆看電視，帶女兒去公園……的確，那些邊吸氧邊維修雷達的苦累，那些因狂暴天氣不能開機的徹夜難眠，那些在無人區(qū)驗證戰(zhàn)法的出生入死，都將隨著他脫下軍裝而遠去，迎接他的將是滿滿的愜意與舒適。而當2020年到來的時候，他會聽到徒弟們捷報頻傳，卻無法再與他們共享榮光，這讓他倍感失落。

“老婆，如果，我說如果啊……”他想給妻子打個電話，躊躇半天又換成了微信，冥思苦想敲了幾百個字卻沒敢發(fā)出去，最后找到連長：“我想回趟家！”

“家”是老婆公司的宿舍，里面還堆著沒處理完的家當。坐在出租車上，看著這座除了缺氧，已經(jīng)和內(nèi)地別無二致的高原城市。恍恍惚惚間，孫忠德想起了多年前的那個午后，他接到發(fā)小的電話：“有個老鄉(xiāng)過來打工，你照顧一下！”那時的他，還沒有禿頂，沒有風濕病、高血壓和心肌炎。他步行了兩個多小時匆匆去布達拉宮赴約，仙女一樣的馬興菊就這樣走進了他的生活。

12年來,孫忠德從一名下士成長為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愛軍精武標兵、獲中國人民解放軍士官優(yōu)秀人才獎三等獎，7次被評為優(yōu)秀士官，還榮立了二等功；而妻子馬興菊則從一名打工妹變成了女老板，創(chuàng)立的財務(wù)公司為不少軍嫂提供了就業(yè)崗位。

戰(zhàn)友們都羨慕他娶了個好老婆，只有他自己知道，要強的妻子為此付出和犧牲了什么。多少次了，他一次次匆匆掛斷妻子打來的電話：“回家再說，馬上出任務(wù)！”多少次了，妻子埋怨：“帶女兒去一下游樂園吧，你都多久沒陪過她了？”他卻總是一句話：“這段時間忙，過一陣再說吧。”妻子是支持他的，不然也不會選擇他這個從農(nóng)村出來的小兵。可當初他身上那份屬于軍人的氣質(zhì)——忠誠與擔當，也成了雙刃劍，一面讓他在建功立業(yè)的路上披荊斬棘，一面也不斷在親情與愛情上劃下傷痕。

直到2008年3月14日那天，“拉薩3·14暴力事件”發(fā)生。妻子被攔在路上，女兒被困在幼兒園。接到妻子打來的求救電話，孫忠德正在甘巴拉雷達站值班。他只好一邊安慰妻子，一邊向連隊報告，請求幫助。很快，在部隊首長的安排下，母女倆被安全接回。

后怕不已的馬興菊趴在丈夫懷里抽泣著：“幸好你是當兵的！”孫忠德則緊緊擁抱著妻子，給她講了一篇自己曾看過的文章。里面有一段這樣的對話：

“橋上有欄桿嗎？”“有。”“你過橋扶欄桿嗎？”“不扶。”“那么，欄桿對你來說就沒有什么用了？”“當然有用了，沒欄桿護著，掉下去怎么辦？”“可是你并沒有扶欄桿啊。”“……可是，可是沒有欄桿，我會害怕！”

“和平時期的軍人，就是那橋上的欄桿兒！”孫忠德的話音未落，馬興菊便斬釘截鐵地說。“好好做你的欄桿兒，家里有我！”那天晚上，妻子的這句話，讓孫忠德濕了眼眶。

想到這里，忐忑不安的孫忠德突然有了底氣。他理了理衣襟，鄭重地推開了家門。昏黃的燈光下，馬興菊正忙著整理衣物：“怎么這時候回來？有緊急任務(wù)？你去就是了，家里不用操心！”

“不是，媳婦……”看著妻子剛剛?cè)具^不久的鬢邊又有了絲絲白發(fā)，孫忠德的勇氣又被堵在了胸口：“能轉(zhuǎn)二級軍士長了，我想……”

孫忠德低下頭，再也說不出話來。

良久的沉默后，一雙溫暖的手臂抱住了孫忠德：“我尊重你的職業(yè)，更支持你的決定。留下吧，有你這樣的人做‘欄桿兒’，我們娘倆兒都安心！”